某一年國慶連假，我跟女友，還有她的朋友(A和B)，一起去北部山區露營。
我們在山下加滿油，跟營地老闆娘再度確認後，就直接上山。
雖然對山路很陌生，但好險有衛星導航，所以一開始開的還算順。
但不到一小時後，四週就開始起霧了，而且越來越濃。
我開起大燈繼續開，女友開始叫我開慢一點。
這車雖說是老爺車，但好歹也是借的。
我怕撞壞，本來就開的慢，現在開的更慢了。
也許是車速的關係，幾段山道都滿驚險的，差點上不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衛星導航好像也出現問題，偵測到的位置很明顯有偏差。
我只好拿出印出來的地圖比對方向，才能繼續往前開。
又開了一個多小時，理論上應該已經離營地很近了，可是我們還是在迷霧裡。
而且可能因為在深山，光線也變得越來越暗，搞不好已經開過頭了都不知道。
女友：「這霧很奇怪。」
我：「哪裡？霧不就是霧嗎？」
女友才解釋說，通常霧的成因多半與濕度和地形有關，
從來沒遇到連開那麼久的山路都是濃霧的狀況。
她不像我，宅宅一個。大學時有露營的經驗，平常也喜歡爬山、健行，
這方面的常識應該是可信的。
也因如此，她一講完，她朋友就吵著叫她不要再講了。
我跟著心裡也開始有點毛，其實這段路開到後來總覺得哪裡不對，
但一下子又說不上來問題在哪。
即使如此，男人的尊嚴還是要維護。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叫她們不要想太多，順手摸摸女友的頭。
也許是出於害羞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她閃開了。
我下意識轉頭過去看她一眼。
從來沒想過，就這一眼，會發生這麼多事。
車子突然像失去重心一般往山道的右側前傾！
我只感到我們在下墜，耳邊傳來的盡是尖叫聲！
接著車子先撞到了什麼，再接著又是一波衝擊，
我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我再次醒來，車外已是一片黑，還好車頭燈還亮著。
我頭很暈，簡直快吐了。
過了幾秒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車子掉進了山溝裡。
好險下滑時，車頭先撞到了橫生的樹幹，造成車體偏移。
所以墜進山溝裡時，落地的反而是車尾。
我搖搖女友的肩膀，她沒反應。
我出聲叫她，她也不理我。
拍她的臉時，才注意到血從她的頭髮中傾淌而下。
我嚇得尖叫，把手鬆開。
這一尖叫，把原本也昏迷的A和B喚醒，還好這兩個人沒什麼外傷。
A還算冷靜，怕車子漏油，叫我先熄火，
然後用手機燈光檢查女友的頭部傷口，
再確認她還有呼吸之後，我才稍稍鬆口氣。
B就開始發抖，一直喊落枕了很痛。
我們三個人的手機都有在車裡找到。
雖然沒訊號，但還好電量還算充足。
透過微弱的手機光線，我們可以看到四週的環境。
我建議一起爬到車頭，然後再往上爬回山道。
她們也都答應，等到實際爬的時候，才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有多棘手。
我原本想背女友，但發現沒辦法邊背她邊爬。
她朋友又怕她有什麼其他的傷口或是骨折之類的，
叫我先不要亂動她，以免傷勢加劇，最後只好暫時讓她留在車上。
我先爬到了車頭，才發現離山道還有段高度，更別提A和B了。
還好有A想到用疊羅漢的方式，先幫她們兩位爬上山道，她們再把我拉上去。
一番連抓帶爬，才終於回到山路上。
此時仍然有霧，但已經散了很多，可以看見完整的道路了。
我們仔細看才發現這裡山道縮減不少。
路變窄的情況下，一不小心就很容易翻車摔入山下。
這時，慢半拍的我才想到，開這個路段時覺得奇怪的原因。
這裡根本沒有路燈！
來時還是白天，所以這問題不明顯。
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如果不靠手機的話，舉目望去，根本伸手不見五指！
A、B明顯感到很害怕，我也有點不知所措。
此時，B女先留意到：山路的前方不遠處有個涵洞，涵洞的對面透著光。
我跟B都覺得營地就在那裡，只要過了涵洞繼續走，
就可以找到人報警，把女友救上來。
只有A反對，她覺得還是回頭走比較好。
就在我們三人堅持不下時，有台機車從涵洞出來。
騎車的是一位有年紀，穿著白色汗衫，赤著腳的老阿伯。
他沒帶安全帽，表情又有點陰森古怪，我對他有點防備。
但B沒管那麼多，一看到他，就急忙衝過去把他攔下。
跟他解釋狀況後，問他能不能載我們去前面的營地，
還是任何有電話的地方，我們要報警。
老阿伯答應了，但他一次只能載一位。
如果是載我，留下她們兩人在這裡的話，那肯定會被講話。
可是不論是讓老阿伯載A還是B走，又多多少少會不放心。
而且也不可能大家一起跟著老阿伯走，單獨留女友一人在這裡。
最後我們三人說服老阿伯，說服了很久，他才勉強答應同時載A和B。
才剛目送他們離開，我突然覺得很孤獨。
週圍除了蟲叫聲以外，什麼都沒有。
手機的光源，宛如黑夜裡矗立在汪洋中的一座燈塔。
此刻，我就只剩下它了。
因為這裡手機沒訊號，我也不敢亂跑。
就只能一人靠著樹，枯坐在山路上休息。
突然樹林間傳來沙沙沙的聲響，我緊張的四處張望。
霧又開始變濃了。
空氣變得好冰冷，不時有冷風吹來，卻又始終吹不散這霧。
眼前開始有幾個人影載浮載沉的出現在霧中，
緩慢的、靜悄悄的經過身邊，往涵洞的方向飄去。
我瞬間寒毛直豎，忍不住發著抖，
將身體蜷縮在樹後面，差點又要再度掉下山溝，只希望不會被注意到。
偶爾能看到祂們的褲管或衣角，甚至是黑色長髮，但卻始終見不到容貌。
我朝著他們移動的方向看去，卻已見不到涵洞，取而代之的盡是白霧。
想到A、B和老阿伯的處境，
一路上努力壓抑害怕的情緒，在這時瞬間爆發出來。
我把頭埋進膝蓋，手臂環抱自己。
沒辦法保護女朋友，連自己遇事也怕東怕西的。
不得不承認，我就是這麼懦弱！
就在我又害怕又苦惱的時候，又再度傳來沙沙聲，
這次甚至還有若有似無的細語聲，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天公伯啊！
拜託不要靠近我！拜託！不管是什麼東西，都離我遠一點啦！
我的內心正式宣告崩潰。
一直到我聽到女友在叫我，我才敢再次抬頭。
濃霧竟又在頃刻間再度散去，方才駭人的景象也隨之消失，
彷彿從來都不曾存在一般。
女友扶著一旁的樹，面色發白，氣喘吁吁的。
我一看到是她，馬上衝過去抱緊她。
我：「怎麼會是妳！」
女友：「廢話！不然是誰！剛叫你這麼久，你都不理我是怎樣！」
我：「我沒聽到啊！妳沒事吧！」
女友搖了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我又覺得哪裡不太對。
伸手想先攙扶她坐下來休息，她卻輕輕把我手推開，問起A和B。
我還沒跟她解釋完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就急著要下山，嘴上一直說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來不及也不講清楚。
本來我想說老阿伯很快就會回來載我們，所以一直想勸阻她。
但她說什麼都要走，我也只能拿石頭在地上寫下我們離開的方向和時間。
並跟著她，暗自祈禱會有人發現我們，將我們載下山看醫生。
下山的時候，也會遇到分岔口。
她的步伐雖然蹣跚，但每次都很堅定，彷彿記得所有開過的路。
大半夜的，能那麼迅速判斷，確實很厲害。
同時，我也留意到，她頭上已經沒再流血下來了。
雖然速度不快，但也走走停停了超過兩個小時，
在頭暈目眩的狀況下，我終於體力不支的跪坐下來。
此時，腳下的路已經變成較寬敞的山道，我決定坐等救援。
女友也總算願意停下來，跟我一起靠路邊休息。
地上很多昆蟲在爬，但我實在累的受不了，
背一倚上樹幹，就睡著了。
等到我再次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裡。
頭像是被人用鎯頭狠狠敲過一遍，痛到不行。
我爸坐在我床邊，一看我醒來便立刻叫護理師。
沒想到過了不久，進來病房的不只是護理師，還有警察。
實在很難想像，車禍之後，會發生這麼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當天報警的根本不是A、B，是露營區的老闆娘！
A、B兩人至今仍下落不明，生死未譜。
救難人員找到我們車子墜毀的地方時，
山路再繼續往前幾百公尺，道路就被封鎖了，根本無法前進！
原來近日因連日豪雨造成山體嚴重坍方，當場就有幾個人死亡。
而昨夜又有小規模落石，正好就在我們出車禍的那一帶！
警察說到這裡，我又不禁冷汗直流。
好險女友聰明，及時帶我離開，不然搞不好...
想到這，我問起女友現在的狀況。
沒想到，我的問題讓在場的人都面面相覷。
很遺憾的...女友沒能逃過一劫。
當救難人員發現車裡的她時，早已氣絕多時。
剛聞此訊時，我感到震驚不已，久久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想想也對，依當時的情況，她怎麼可能一人爬上山道？
想到當初留她獨自一人在漆黑的車裡迎向生命的盡頭，
我卻什麼都沒能為她做，就覺得自責又慚愧。
而她不僅不恨我，竟還放心不下我們，一心想著我們的安危，
最後還努力的陪我走這麼長一段路。
她一直都是勇敢又為人著想的人。
為什麼走的是這麼好的人，而不是像我這種又膽小又沒用的魯蛇呢？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的情緒都很低落。所幸有家人的鼓勵，我才能繼續走下去。
僅管如此，直到今日，有件事我始終都無法釋懷：
那位從涵洞騎車出來的老阿伯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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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結束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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