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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張家佳來到客房門口，往內一看，床上的尹富凱被薏仁、花生和地瓜團團包圍，一起呼呼大睡。

她覺得眼前畫面很有愛，忍不住輕笑了起來，輕輕敲門說：「起床了，你們四個。吃早餐囉。」

貓狗的耳朵特別靈，一聽到「早餐」二字便跳下床往外跑。床上這番動靜吵醒了尹富凱。他慢慢睜開雙眼、適應光線後，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感到神清氣爽。

這是一個多月以來，他第一次一夜好眠。

感受到陽光，他轉頭往窗外看，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公園，令人看了心裡平靜。

他一走出客房，就注意到客廳有著大片採光，整個屋子顯得窗明几淨，給人一種舒服恬靜的感覺，就像是張家佳。

現在想想，這棟公寓本身雖老舊，但它所在的地段是交通便利、生活機能很不錯的文教區。是他小瞧了張家佳，其實她的家境應該是不差的。

當他來到飯廳時，張爸、張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張媽起身招呼他說：「來，坐這邊。今天早餐是火腿蛋吐司，吃不夠再跟阿姨說。」

向來習慣一個人吃飯的尹富凱，不太自在地坐了下來。

張家佳對他道了聲「早安」，而張爸正在看晨間新聞，沒留意到他。

張媽對張家佳說：「妳弟咧？他還在睡？」

「對啊。」張家佳又說，「就讓他睡吧，他今天是下午的課。」

張爸看到一半，指著電視說：「老婆、家佳妳們看，《群護》那檔股票的投資人都血本無歸了。現在自救會居然想申請國賠，真是太可笑了。所以我說嘛，千萬不要買股票，不然遲早傾家蕩產。」

張媽有些不耐煩地說：「好啦好啦，講過多少遍了。」

「我這不是怕妳們誤入歧途嗎？」張爸不放心地問張家佳，「妳有沒有買股票？」

張家佳搖頭，張爸指著尹富凱的鼻子問：「你有沒有買股票？」

「我？呃，沒有。」尹富凱心虛地否認。

張爸滿意地說：「很好。買股票就跟賭博一樣，十賭九輸。」

尹富凱不以為然地想：放屁。股票投資是一門學問，好不好。你以為那些投信公司是整天擲骰子選股嗎？專業投資人選股的標的都是經過一連串理性、多方的數據分析，才篩選出來的。你憑什麼說買股票跟賭博一樣？

這些話差點就脫口而出，但話到了嘴邊，又默默吞了回去。他很想當面反駁，但他知道現在最沒資格反駁的人就是破產的自己，只好低頭默默吃飯。

張爸看了一眼壁鐘，說：「好了，我要去上班了。」

他離開飯廳一會，又拿了支沒拆封的拋棄式刮鬍刀來，對尹富凱說：「給你。最起碼把鬍子刮乾淨吧。一臉流浪漢的樣子……」

張家佳聽了馬上勸道：「爸，你不要這樣說他，他聽了會難過的。」

張爸不滿道：「幹嘛？我供他吃住，還要顧慮他的心情喔。」

張家佳湊到張爸耳邊，對他悄悄說：「他是神經病，要是受到刺激，想不開怎麼辦？」

張爸心想有道理，便只小聲交代她待會將人送走，隨即出門上班。

飯後，尹富凱進廁所刮鬍子。他以前用電動刮鬍刀用慣了，這還是他第一次使用拋棄式手動刮鬍刀，刮了半天才總算把鬍子刮乾淨。

他照著鏡子，沾水將長長的頭髮簡單往後梳理，整個人看起來就精神多了。他對鏡中的自己說：「是該面對現實，開始找工作了。但是，該從哪裡開始找起啊？」

此時在客廳的張家佳正在煩惱尹富凱的事。昨晚她搜尋了一會附近的收容所，但是那邊的環境並不好，她擔心他不能適應或是被欺負。於是她便想，尹富凱四肢健全，雖然偶爾會冒出奇怪的話，但精神狀態看起來很穩定，基本的應答也不成問題，或許她可以推薦他到四季超市當工讀生。要是他能預支薪水，租間雅房就不成問題了。

但是，超市工讀生需要面對顧客，形象不能太邋遢啊……

就在這個時候，尹富凱正好從廁所走出來。

陽光照在他乾淨的側臉上，將他略為消瘦的五官襯得更為深邃。張家佳這時才發覺他的長相有多麼俊帥。

這個形象太可以了……

他注意到她愣愣地看著自己，劍眉一挑，眼神中帶著探詢。

張家佳意識到自己失態，馬上害羞地別過視線，說：「那個……行李收好，我們就出門吧。我送你。」

他知道她這是在委婉地趕他走，心裡莫名有點苦澀。他點點頭，快快走進房間，將東西草草塞進背包後，又回到客廳。

張媽送他和張家佳到玄關處時，拍拍他的手臂說：「好好振作，你還年輕，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記得按時吃藥喔。」

「啊？」他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張媽和張家佳交換一下眼神，張媽有些尷尬地擺擺手說：「沒什麼、沒什麼。」

張家佳馬上催促道：「走吧。」

兩人下樓，沿著公園的人行道往巷口走時，張家佳對他說：「我先帶你去我工作的地方應徵看看好不好？」

「妳工作的地方？四季超市？」

「嗯。」張家佳點頭說，「每天都可以買便宜的即期品回家吃喔。」

尹富凱大學時念的是財金系，原想到一般公司應徵相關職缺，但一來是他已經脫離社會太多年，恐怕一時間沒那麼容易應徵上；二來是因為他急切需要一個穩定的收入以負擔房租，所以他決定先拿下超市的工作後，再慢慢找其他正職工作。

他點頭答應的同時，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在四季超市打工的話，就能常常看到家佳了。

想到這，他偷瞄了她一眼，她正打電話給阿珍姐，將尹富凱的事大略告訴她，並請她待會幫忙說話。

阿珍姐的嗓門大，話筒傳出的聲音連尹富凱都聽得一清二楚：「夭壽喔，流浪漢妳也敢帶回家？妳就不怕他把妳怎麼樣？」

張家佳忙道：「別擔心啦，我家人都在，很安全。」

「萬一他是什麼通緝犯，趁你們全家睡覺的時候偷錢、滅口，怎麼辦？居然收留了他一個晚上，你們全家都太誇張了啦。」

「好啦，我們快到超市了。晚點再說。」張家佳掛上電話後，鼓勵尹富凱說，「雖然你爸媽去世、家裡又破產，但活著就有希望。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你要趕快堅強起來才行。」

雖然這些都只是尋常的老生常談，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張家佳口中說出來就是特別鼓舞人心。

「嗯，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尹富凱複述她的話。

陽光穿過樹梢灑在她的身上，她回以微笑的剎那，帶酒窩的笑容、帶臥蠶的杏眼和閃爍光澤的飄逸髮絲都美的讓令他心頭一震。

他也跟著微笑了起來，心裡覺得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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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還沒到四季超市，就看到阿珍姐站在店門口，面有憂色地來回踱步。

她一看到張家佳，立即向前道：「妳說的那個流浪漢咧？」

尹富凱頓時覺得有支箭射進自己胸膛，他暫時還沒辦法接受「流浪漢」這個稱呼。

張家佳看了一眼尹富凱，勸阻阿珍姐：「妳不要這樣說人家啦，他會難過的。」

阿珍姐疑惑地打量他一會，說：「妳說的流浪漢，呃不，妳說的那位先生就是他喔？他不像流浪漢啊。」

「就是他啦。」張家佳說。

尹富凱覺得胸口那支箭才被拔出一半，又被猛力刺得更深。心痛啊。

「真的喔！」阿珍姐又再次打量他，「厚，那妳眼光很好耶，路邊撿回了一個潛力股(註)。」

尹富凱嘴角微微一勾，回她一個勉強的微笑。

「妳在說什麼啊？妳最近是不是玩股票上癮了？開口閉口都是股票。」張家佳又說，「好了，我們先進去吧。待會麻煩妳一定要幫他說話喔。」

「沒問題。」阿珍姐又對尹富凱說，「你要是真的應徵上，要請我們喝飲料喔。」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張家佳便忍不住說：「這太強人所難了，他自己都沒飯吃了，哪有辦法請客啊。」

尹富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彷彿看到胸口又多了一支箭。鮮血淋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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