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龍隱山腳下,樹吐新芽、草染青綠,橙紅黃藍的野花點綴著鳶凌河畔。
清晨的陽光和煦,年方八歲的小沙彌葉德卿,與同門師弟合力挑水回寺裡後,師弟們不是累的走不動,就是趴在地上呼呼睡著了。
葉德卿原本想找師兄一起上山撿柴,但師兄們此刻都在寺後的小田裡忙農活,便自己揹起竹簍朝後山走去。
以往葉德卿都只走師兄帶過的路,眼下卻被幾隻鵝黃色的蝴蝶給吸引,越走越遠。經過一片陌生的老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青青草地在前方等著他。
「這裡真美啊!」葉德卿嘆道。
他原地轉了一圈,繼續追著振翅黃蝶越過野花怒放的原野,直到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溪前才停下腳步。
二、三十隻白鴨在溪裡引頸向前、踏水嚼草。一旁林蔭處,有個頭上綁著兩個包子的小女孩正獨自坐在地上編花冠。
「咦,」葉德卿摸了摸光頭,上前詢問小女孩:「這是哪啊?」
「這裡?是鳶凌河啊!你不知道嗎?」小女孩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機靈地反問道:「你是誰啊?」
「我叫葉德卿。」他老實回答。東看西看了兩眼,又跟小女孩說:「這裡不是鳶凌河。我每天都去鳶凌河挑水,可是河邊不是長這樣的。」
「嗯?是嗎?可是這裡就是鳶凌河啊。」小女孩堅持地說。
距離兩人不遠的一株千年大樹上,一位躺在樹梢中乘涼、喝酒的黑衣男子,一聽到兩個小孩的對話,搖頭笑道:「傻孩子。」
他身手矯健輕盈地在樹梢上翻個身,繼續偷聽他們說話。
兩童講了老半天,葉德卿才忽然茅塞頓開,對小女孩說:「我知道了!這裡是鳶凌河,只不過這裡跟我平常挑水的河段不一樣而已。」
「喔,」小女孩思路還有點轉不太過來,只是懶得再為同一件事爭論,便敷衍道,「是這樣啊。」
她低頭繼續用花朵串花圈,不過這次串的花顏色雪白,且特別小,還不到一節指頭大小。
「咦,這是什麼花啊?好眼熟啊。」葉德卿在她旁邊坐下。
「當然眼熟啦!哪裡都有菁芳草。你看看你腳底下,滿地都是這花呢。這是菁芳草,好像 … 又叫蓮豆草。」
「啊!」葉德卿低頭一看,果真滿地都是這毫不起眼的小白花。「真的耶!我以前都沒注意到它!」
「那是自然。很多大人連『看』都沒『看』過呢。」小女孩神情得意地說:「他們連它叫什麼都不知道。」
「哇,那你真聰明!就你知道!」葉德卿由衷稱讚道。
「那是自然。」小女孩雙手靈巧,沒一會就編好了兩個小花圈,戴在自己的包包頭上,將她整個人襯托地更加可愛清新。
「怎麼樣,好不好看?」小女孩問葉德卿。
「嗯,」葉德卿認真地點點頭,「很好、很好看。這花美,你也美。」
「我也覺得它美,這是我最喜歡的花。你也戴。」
小女孩被誇讚,心裡樂得很,對葉德卿也就熱情了些,她牽起他的手,將頭上一個花圈取下來,要幫葉德卿戴上,這時候才注意到他沒有頭髮。
「啊!」小女孩吃驚地說:「你怎麼是禿頭啊?你是老人啊?」
「我不老,我八歲。」葉德卿抬頭挺胸地說。「我不是禿頭,我是小沙彌,這是住持幫我剃掉的。」
「什麼是小沙彌啊?」小女孩問道。
葉德卿竭盡所能地回答,但是童言童語,費了不少口舌,還是聽的小女孩一頭霧水。
她越聽越不耐煩,便打斷葉德卿的話:「好了啦,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將小白花圈套進他手裡,對他說:「既然你也覺得這花美,那這花圈給你,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你要常常來找我玩,等我大一點,就換我去找你玩。」
「朋友!」葉德卿眼睛為之一亮,心裡覺得好高興。
除了寺裡的師兄弟外,年齡相近的孩子,他也沒認識幾個,更別提朋友了。一個也沒有。現在居然有人願意跟他做朋友,他一下子開心地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不願意啊?」小女孩看葉德卿愣在那邊,一個字也不說,以為他心裡不樂意,便想再送他東西、討好他。
「那我再送你一個花圈?」她又將頭上另一個花圈取下。
「不用了、不用了。」葉德卿忙道。「你要跟我做朋友,我好開心啊。」
「真的嗎?」
「嗯。那我也要送你什麼才行。」葉德卿從竹簍中取出一枝枯枝遞給她。」
「才不要,」小女孩把那孤枝打掉,「給我這廢柴做什麼啊?」
「可以生火啊。」
「不用了,你自已留著吧。」小女孩將枯枝放回他的竹簍裡。「反正就這麼說定囉,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明天你還會來嗎?」小女孩問。
這一帶本不是葉德卿平常會經過的地方,只不過為了能再見到這位新朋友,德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力點點頭,馬上答應她。
「說好啦,打勾勾。」小女孩與葉德卿以指頭打勾蓋印。隨即從花籃中拿出一支木笛,朝溪邊吹了幾聲清亮的響音。
說也好玩,那一大群白鴨一聽到笛音,立刻乖乖地游上岸,左搖右擺地朝小女孩走過來。
小女孩數了數鴨,確定沒鴨跑了,就勾起花籃,對葉德卿說:「明天見啦。」
她領著鴨群就要離開,德卿立刻喚住她:「等等!」
「嗯?」小女孩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你說我們是朋友了,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葉德卿說。
樹上的黑衣男子暗暗笑道:「哎唷,這傻小子還不算太傻嘛。」
但是除了身旁的麻雀以外,沒人聽見他的聲音。
「我啊,我叫許忘憂。」小女孩朝他揮揮手。「再見。」
「喔喔,再見、再見。」葉德卿有些笨拙地說。
待許忘憂走遠,葉德卿才想到一個問題。
「咦,那我到底要往左還是往右走咧?」
他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往上游走。
「傻小子,這邊!」黑衣男子折斷一截樹枝,自樹上縱身一跳,落在草地上卻全然無聲,可見其輕功之深厚。
葉德卿還沒轉頭就認出男人的聲音,欣喜地大喊:「師父!」三步併兩步地朝他奔去。「師父,你怎麼在這啊?」
「還說呢,我就是想躲到沒人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喝酒。誰知道一會來了個小女娃,一會連你也跑來這。呿,屁孩就愛打擾我清靜。」
「師父對不起,明天我就請許忘憂以後別來了。」葉德卿面帶歉色道。
「傻小子,師父跟你鬧著玩,你還當真?走吧,我還等你煮午飯呢。」
身著黑衣的陳山河將葉德卿連人帶簍地揹起來,將那截樹枝扔進水裡,提氣足一點地,雙腳便一前一後躍上樹枝,順水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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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裡生活清貧刻苦,但是只要許忘憂與葉德卿有約,他總會跋山涉水、排除萬難地趕到。哪怕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只是打個水漂或是追著鴨子跑,葉德卿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那種喜悅與師兄弟一起玩耍的感覺不太一樣,但年紀尚輕的葉德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猜想是因為兩人的生活太不相同,所以彼此做什麼芝麻蒜皮的小事,看起來都很新鮮、新奇。
像是葉德卿在喝水前,一定要先用濾水囊濾過、念過護生咒才喝。但是這裡的河水清澈,每每用濾水囊濾過,囊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儘管如此,他還是堅持這個習慣。
「阿縛悉波羅摩尼莎訶。」
這句護生咒念到後來,連許忘憂都倒背如流。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許忘憂取笑道。「連喝口水都怕殺生?」
葉德卿被罵了也從不動怒。他明白許忘憂無法理解自己的堅持,也不想理解自己堅持的原因,故總是憨厚地摸摸頭,笑而不答。
「你真是好脾氣,不管我怎麼笑你,你都不會生氣。」許忘憂說道。「那我也要對你好一點,這樣我們才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如果你真把我當朋友的話,那能不能別再摘花啦?它們好可憐啊。」葉德卿勸道。
「怎麼?又心疼啦?」許忘憂沒好氣地說:「那你吃菜的時候,不一樣也是殺生?那你乾脆也別吃菜好了。」
「可是人不吃東西會餓死啊。你不摘花又不會死,為什麼要摘那麼多花來編花圈啊?」
他說的這番道理,許忘憂都不懂,只是笑回:「沒有為什麼,就喜歡啊。」
她的笑容是如此天真爛漫、純真甜美,葉德卿一時看呆了,平日所學的佛理、規矩都忘的一乾二淨。心裡只想:忘憂真美!真希望可以一直看到她笑!
「那 … 那 … 」葉德卿有些魂不守舍地說,「那我以後看到落花就撿給你,你就不用摘那麼多花了!」
「哈哈當然好啊。不過爛的我可不要。」
「嗯。」
「打勾勾。」
兩人相視而笑,猶如滿地盛開的鮮花那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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