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值更官!」
「回答!」前方的值更官頭也不回地回我。
「左舷三十度,距離三海浬,發現中型目標。建議命名為delta,請值更官注意。」我盯著雷達螢幕,制式地回報海面狀況。
「收到,持續追描。」
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我們這艘從左營出海的補給艦正航向台灣最南方的國土—太平島。這次出航並非為了特殊任務,只是進行例行性的換防和物資補給。
下更時間一到,我走下舵房(也就是艦橋)往住艙方向移動。看看手錶,飯廳已經開了,乾脆吃完午餐再回住艙休息。才到飯廳門口就遇到同隊的小哲,我們盛好飯,隨意找個地方坐下,有一搭沒一搭的邊吃邊聊。
「耶,你聽說爪痕的事了嗎?」小哲故作神秘的說。
「什麼?」我茫然的說。
「我就知道。你這兩天都值晚上的更,應該不知道吧。我跟你說,我們這兩天在下面偷吃宵夜的時候,發生了怪事。」
我們隊的住艙地板中間有個艙門,掀開走鐵梯下去就會到下一層密閉空間。因為唯一通往這空間的路就只有從我們住艙下去,所以算是我們隊的專屬儲藏室。有時候會在下面偷吃宵夜,住艙裡的人如果發現有人來,就會趕快叫我們上去。
「什麼?」我邊吃炒蛋邊問。不知道是因為值更太累,還是因為感冒的關係,吃東西都吃不出味道,光咀嚼都覺得好累。看來我等下真的該好好睡一下。
小哲說,他們前天晚上在儲藏室吃零食的時候吃到一半,背對鐵梯的阿倫突然發現他正前方,也就是儲藏室深處的彈藥庫鐵門封條怪怪的。他「嗯」了一聲,起身去看。只見門上交叉貼著的封條,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了好幾道爪痕。小哲跟在阿倫後面看,那爪痕不大但是非常明顯,就猜想大概是貓爪吧。但是艦上怎麼可能會有貓?
他們把這件事上報給班長,大家把儲藏室、住艙翻了個遍,還是找不到。儲藏室本來就空曠,一眼就看完了。而住艙的空間雖大,但是利用度非常高,別說是貓,就算是貓屎也早該找到了。
班長也覺得奇怪,和老兵(也就是兵器長)點過彈藥庫後就換上兩張新封條,打算自己晚上也下去儲藏室看。到了昨天晚上,他們一群人坐在儲藏室吃零食,聊天聊了一個晚上,什麼事都沒發生。結果到了五點多,大家差不多要回住艙睡覺的時候,班長卻發現封條上再次出現爪痕!
當下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就算艦上真有貓,牠也一定會先經過他們才到的了彈藥庫啊,為什麼他們什麼都沒看到?
雖然對大家來說都沒什麼影響,但為了保險起見,班長還是決定要和老兵好好調查這件事。
「真的假的啊?」我意興闌珊的說。聽起來是很玄,但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當然是真的啊!那麼多人在場都看到了!」小哲信誓旦旦的說。
實在太累,我隨便吃了幾口就回住艙睡覺。但可能是鼻塞,頭又痛到要爆炸的關係吧,一直睡不好。等到前一更的人來叫更的時候,我才驚覺馬上又輪到我值更了,便勉強爬起身,盡快往舵房走去。
我們的軍艦在岸邊看時像座山一樣偉岸高大,但是一旦駛出航,跟遼闊無涯的大海相比,簡直渺小的像湖中落葉,海神隨意一個搖槳都可以讓整艘軍艦傾覆滅頂。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外頭的側浪大的驚人。一想到自己只跟外頭的怒海隔了層鐵皮,心裡就覺得有點不安。
一個多小時後,總算過了剛才那個暴風雨帶,海象轉趨平穩,外頭晴空萬里。我想,現在站在甲板上應該可以看到銀河吧。為了讓自己一直保持清醒,我腦袋持續胡亂想著一些有的沒的事情,終於撐到了交更的時候。
走出舵房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需要去找醫班(也就是醫務上士),看能不能跟他要個止痛藥之類的。
才剛走下階梯,眼角餘光突然就瞥到一抹巨大的黑影。我轉頭往醫務室的方向看,那是一個黑色的人影,輪廓非常清楚而且很高大,說不定都有一百九那麼高!
可是艦上根本沒有那麼高、那麼魁梧的人啊。我以為是自己太過疲憊才會眼花,可是眨了眨眼,他還是在前面。我困惑的看了看周遭,正想說大概是什麼東西造成的光影效果時,那黑影突然往我這邊跑過來。
我當場愣住了,不明白這種剪影一般的東西怎麼移動的時候,不會因投射角度而形狀偏移。一時間也來不及躲,才剛要轉身就感到一陣惡寒。接著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黑影穿過我,然後驟然消失在走道的盡頭。
「喂你站在這幹嘛?」醫班從背後喚回我的注意力。
我跟醫班講完剛才發生的事,他也沒當一回事,說我發燒在胡言亂語。那個時候也過了熄燈時間,醫班給我開了藥、叫我在醫務室休息一下再回住艙,人就先離開了。
大概是太累,又加上藥裡有鎮定劑的成分,我才剛躺下病床就不小心睡著了,而且睡的很熟。但是睡到一半,我突然感到很不自在,好像有誰在盯著我看。睜開雙眼,昏暗的紅光中,竟又是剛才那個人影!
他就站在床尾,原本是側身對著我,好像感覺到我醒了,馬上就轉身過來,朝我彎腰。雖然看不到五官表情,但看動作就好像正在瞪著我看一樣。我立刻閉上眼睛,把觀世音、阿彌陀佛、關公、土地公…所有我認識的神明都念過一遍。
再張開眼睛,他還是在。只不過變成蹲在我左邊、偏著頭,像是在往我床底下看。他好像感覺得到我的視線,我一看他,他就馬上抬起頭。就在他即將轉過來看我的時候,醫務室門忽然被打開,人影再度消失不見。
小哲探頭進來問我:「喂你還好吧。」
我頓時鬆了一大口氣,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剛才遇到醫班,他說的啊。」小哲又說:「不行的話就乾脆在醫務室過夜算了。」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等等,」我實在不敢再一個人待在這,馬上叫住他,「我覺得好像好多了,還是回住艙睡好了。」
「神經病。病床那麼大不睡,硬要回去擠住艙。」
回住艙的路上,我把遇到黑影的事都跟小哲講,他聽了也覺得很詭異。以前一切都很正常,怎麼一航向太平島,途中就發生這麼多怪事?
我們隊的住艙都是上下舖,不過是三層,我跟小哲的床位剛好就在同一層對面。
我才剛躺下沒多久,就一直聽到貓叫聲。我轉頭往左看去,剛好與小哲四面相交,他也是一臉納悶。
「你也聽到囉?」我用氣音問。
他點點頭,看向睡他下層的阿豪。那時住艙裡大部分的人都在睡覺,就只有我們兩個醒著。
怕吵到人,我靜悄悄地踩著鐵梯落地,叫醒阿豪。阿豪原本好像睡得不太安穩,蹙著眉又一臉蒼白,被我一拍臂,馬上就驚醒。
「你幹嘛?做惡夢喔?」小哲小聲問道。
「也不是,」阿豪神情迷惘地說,「好像胸口被什麼東西壓住,喘不過氣,想翻身又動不了。」他指著床板下方。「然後又一直聽到有貓在叫,覺得很毛。」
「真的很怪耶。」我說。
雖然不太可能,但出於好奇,我還是請他起來,掀起床板,拿手電筒照下面的置物空間,看看有什麼東西。
裡頭大部分都是個人的雜物,但是角落有幾張折起來的紙吸引我的注意。紙張像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而且應該已經很久了,紙張不只泛黃,還有些褐班。
「那是什麼?」我手電筒的光線聚焦到它上頭。
「喔那個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以前的人留下來的吧。字寫的那麼醜也不知道是幹嘛的。反正我也沒什麼東西要放,就沒把它拿去丟。」
我想上頭寫的應該是英文吧,不過字跡真的滿潦草的,我們看半天都看不懂。隊上英文最好的應該就是念外文系的阿倫,但他現在在值更,只好等他下更的時候再問他了。
睡到早上的時候,我人已經好很多了,就跟小哲到飯廳吃飯。小哲這個大嘴巴,一看到下更的阿倫,就把我看到黑影的事告訴他,順便請他幫忙看一下那幾張紙寫了些什麼。
阿倫英文果然嚇嚇叫,瞄了幾眼就把三頁都看完,當中像是突然領悟了什麼事似的,不時會瞪大眼睛或是點頭低吟。
「怎麼樣、怎麼樣?」小哲好奇的問。
「這是一封寫到一半的信。看他的內容,應該是在菲律賓戰爭時期寫的。」阿倫說。
「怎麼可能,那也太久了吧!菲律賓戰爭是二戰的時候耶!」歷史系畢業的小哲接著好像想到了什麼,又突然說:「啊等一下!有可能、有可能,我記得之前聽老補(也就是補給長)說過,我們這艘軍艦以前曾經編列在美國海軍艦隊裡面。」
阿倫想了一下,有點哭笑不得地說:「我覺得,那黑影跟彈藥庫門上的爪痕是有關聯的。」
「怎麼說?」我問。
「你們聽完這信上講的內容就知道了。」
提筆的人在當時應該也是一位海軍士兵,寫信的對象不是他老婆就是女朋友。他說,有個同袍在船上偷養了一隻貓被發現,就被關到禁閉室。
當時戰況膠著,軍艦光是運送物資和軍隊都來不及了,根本沒人有空顧及那位士兵,也沒人有心思去抓躲起來的貓。等到有人想到他的時候,已經過了兩、三天了,那人已經餓死在禁閉室,而那隻貓則死在門外,貓掌上全是血漬,留下門上的爪痕和地上斷裂的貓爪。可見牠死前一定拚命地想進去裡頭…
聽完信上的內容,光是想像當時的畫面就感到觸目驚心。但是我還是不明白那黑影為什麼會跟貓爪有關係。
阿哲和阿倫猜測,二戰時期,美軍在菲律賓甲米地建立亞洲最大海軍軍事基地,阻止日軍南進。而這艘補給艦當時行經的航線,可能與我們這次前往太平島的航線部分疊合,所以當時死去的士兵和貓的亡靈才會再次出現。
「所以真的是鬼啊!那…」我搔搔頭,還是不太明白,「那個黑影和貓祂們到底想怎樣?又不是我們害死的,應該不會找我們報仇吧?」
「我覺得祂們應該沒什麼惡意。說不定那個人影也不想嚇到我們。」阿倫搖搖頭,苦笑道:「祂們不停在艦上各個地方出現,應該只是想找到對方吧…」
聽他這麼一說,原本心理的恐懼都在剎那間轉為同情,總覺得可以為祂們做點什麼。可是我們艦馬上就要到太平島,也就是說現在已經遠離菲律賓甲米地了。
「我是很想幫忙啦,」小哲說出我心裡的疑問,「可是我們艦現在的位置還會跟二戰時經過的航線重疊嗎?如果沒有,那到了晚上,死去的士兵和貓還會出現嗎?」
「聽值更官說,晚上就會起錨離開太平島。回程的時候還會再經過菲律賓甲米地。」阿倫說。
「真的嗎!那我們要怎麼做?」我問。
「呃…」阿倫偏著頭想了一下。「用英文寫個大字報給祂看?」
「寫什麼?『Hi, 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那個,祢的貓每晚都會去彈藥庫找祢?』」我猜道。
阿倫可能沒想到我英文居然會這麼好,有點傻眼地愣了一下才開口:「嗯,之類的吧…」他不忘糾正道,「不過當年那裡不是彈藥庫,是禁閉室。」
「啊隨便啦,」小哲揮揮手,「反正英文也是你寫,你清楚就好。」
「好,我先跟班長講一下,他ok我就來寫。」阿倫說。
班長聽完來龍去脈以後,就跟老兵商量一下作法,最後叫我晚上拿著阿倫寫的大字報在走道上閒晃,看會不會再遇到人影。反正目前艦上好像也只有我一個人遇到,而且還時運不濟地一個晚上撞見兩次。然後班長自己會和老兵輪流待在彈藥庫前守株待兔。
到了晚上,我抱著一個忐忑的心在走道上徘徊。晃來晃去都沒等到人影出現,看看手錶又已經快十二點了,頓時覺得好睏,正要打哈欠的時候,那漆黑的高大人影突然出現了!
「啊啊,等一下!Wait! Wait!」我又緊張又彆扭地說著破英文,手腳慌亂地攤開大字報給祂看。我怕走道的紅光太暗,又拿手電筒照大字報。
祂身影震了一下,接著又突然消失不見,也不知道到底看到大字報了沒,知不知道要去彈藥庫那裡找貓。
反正我的任務已經完成,還是先回住艙補眠吧,要不然再過幾小時又要輪到我值更。
後來聽小哲說,班長和老兵對於那晚發生的事隻字不提,但是他跟阿倫半夜起來偷偷趴在住艙地板中間的艙門偷聽時,有聽到貓叫聲。
「先是『喵喵~』那樣,接下來有人說了一長串聽不懂的話,然後就是『呼嚕嚕』的聲音。」小哲學得活靈活現的樣子。
「什麼『聽不懂的話』,那就是英文啦。」阿倫說:「我家的貓很舒服安心的時候也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這麼說的話,祂們兩個應該有遇到吧?」我伸了伸懶腰,邊打哈欠邊說:「那很好啊,總算找到彼此了。」
「怎麼這麼淡定?你不覺得超感人的嗎?」小哲激動地說。
我笑而不語,其實心裡的確蠻感動的。真要說起來,這大概是我當兵以來,做過最有意義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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