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聖誕佳節，監控中心裡播著輕快的音樂，到處都是紅綠配色的花圈、彩帶，門旁的牆角也擺了盆聖誕樹，樹下堆滿保麗龍禮物盒裝飾。
牆上的時鐘指針總算以龜速爬到午夜十二點，我終於下班了！
一樣值小夜班的路易斯想先去上廁所，就跟我約好等會在門口集合。
「你一個人小心點，別被北極熊給吃了！」我跟他開玩笑說。「我怕你害人家拉肚子。」
「牠有種試試看啊！」路易斯豪邁地一手舉起手中的長管獵槍，刷卡感應後步出監控中心。
我草草收拾座位、穿上雪衣，跟輪大夜的艾利克交代了幾句，也跟著刷卡離開。
我們幾個都是警衛，工作的地點很特殊，是位於北極圈永凍土地帶，海拔一百三十公尺高、某座砂岩山內一百二十公尺深的全球種子庫。
這座碉堡般堅固的現代化種子庫又被稱為是種子的諾亞方舟，為了避免因全球氣候劇烈變遷等自然或人為災變而導致物種滅絕和糧荒，種子庫儲存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種子。
原本建造這座種子庫的出發點是打造一座不需人為管理的自動化倉庫，豈料從去年冬天到今年五月，極圈氣溫異常飆高，不只不下雪反而下雨，連永凍土冰層都融化了，造成通往種子庫的隧道嚴重積水。接著溫度又好幾次詭異地驟降，積水瞬間凍結成冰河，裡外都將隧道口的閥門堵住，導致入口猶如被焊死般無法開關。
緊急派人清出通路後，隧道深處的種子庫雖未受影響，公共建設事務局仍不放心無人看管此處，遂派我們這一批受過專業訓練的警衛長駐。
這裡雖然就在小鎮—朗伊爾城郊外，但是入夜之後還是會有馴鹿、北極熊出沒，所以平常不論是輪大、小夜班，大家都會結伴往返宿舍和種子庫。到了冬季，北極圈進到永夜，就算是值日班的警衛和管理員也會結伴同行。
有暖氣的監控中心自動門一開，隧道內的寒氣便逼了進來，我瞇了下眼，戴上手套，往隧道左邊的出入口快步移動。走到閥門前，我戴上頭套、護目鏡，深吸一口氣，才刷卡把門推開。
果然，一陣乾燥冷冽的寒風立即猛灌進來，我縮起肩膀走出去再趕緊把門關上。
冰冷刺骨的晚風夾帶著雪白的冰晶，在門口燈光的照耀下反射著閃閃光芒。路易斯正背對著我，在那邊抬頭觀星，因門口感應燈亮起，所以回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拿手機上的星盤APP在對應天上的星座。
我走過鋼板橋，來到他身邊催促道：「快走吧，冷死了！」
「等一下啦。」路易斯說。
來到這個荒涼偏僻的世界盡頭，除了門口感應燈外，夜晚根本不存在光害。此時此地不只是極佳的觀星地點，有時候還可以看到美麗眩目的極光。
路易斯愛好觀星，常常向我講解哪些星連在一起會變成什麼星座，但我實在有聽沒有懂，聽了老半天還是只認得北極星。就算我們人在極圈，它看起來還是那麼的遙遠、那麼的璀璨奪目，靜靜地在夜空中為無數人指引方向，甚或成為人們心中的寄託。
「安德烈你看，」路易斯對我說，「這幾顆星好像是多出來的，星盤上都沒有。」
「多出來的？不會吧？」我學著他抬頭仰望，天上繁星點點，看得我眼花撩亂，不知道他到底在說哪一顆。
「真的！我已經觀察了好幾個月，它們的位置都不會移動，就像是同步衛星一樣。」
「喔，」我聳聳肩，不太在乎地說，「那搞不好真的就是同步衛星啊。」
「說不定是聖誕老人的小精靈工坊。」路易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
「什麼工坊？」
「你是沒童年喔？童話故事不是說，聖誕夜送來的玩具都是由北極圈無數的小精靈做成的嗎？」
「什麼啊，沒聽說過啊。」
路易斯還想要說什麼，他的手機就突然發出「滋滋」的怪聲，螢幕也變成五顏六色的雜訊，接著就自動關機了。
我們兩個同時抬頭看天空，以為是極光干擾電子設備，但是天空依然群星閃爍，一點極光的蹤跡都沒有。
此時我們後方的門口燈忽然一亮，門被人從裡面推開。艾利克衝到鋼橋上對我們大喊：「安德烈、路易斯進來一下！快！」
我們看他神色慌張，二話不說又跑回去。隧道裡照明燈忽明忽滅，監控中心的自動門和證件感應區也壞了，艾利克剛才是手動將門推開，跑出來找我們的。
「發生什麼事啊？」路易斯問。
「不知道，你們看。」艾利克指向監控中心一排螢幕，上頭畫面全都是彩色雜訊。
他的搭檔菲利斯現在也是一臉慘白，正徒勞地嘗試與外界聯繫，但很明顯監控中心的影像、語音通訊全都中斷了！
我們分頭去查看，所有終端電子設備都同時故障，無線網路也不通，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雖然有線網路和電話線正常，但就是苦於沒有電子設備可以對外請求支援，就連我們自己的手機也全都壞了，怎麼試都開不了機。
好險當初種子庫是蓋在這個地方，就算空調無法運作，溫度也還是能保持在零下。
我們快速討論了一下，我跟路易斯先回宿舍求救，艾利克和菲利斯則繼續留在監控中心值班。雖然現在也看不到什麼畫面了啦。
宿舍就在鎮上，距離種子庫大概二、三十分鐘的步行距離。平常不覺得走夜路可怕，但現在我跟路易斯簡直快要嚇破膽了！
外頭沒有任何燈光很正常，但是現在連不遠處的鎮上也不見燈火。我們兩人邊走邊用手電筒四處照，走不到幾分鐘就都聽見週圍此起彼落的悉悉簌簌聲，好像有什麼動物正靜悄悄地靠近我們！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黃白削瘦的北極熊突然被我的手電筒照到。牠愣一秒，低吼一聲，就朝我們全速衝來！
路易斯毫不猶豫地朝那熊開槍，「砰」一聲，那熊慢下了速度，但還是在跑。他又再補上兩發，熊流下一地的熱血，仍朝我們移動，只是可能因為失血過多，速度又慢了不少。
我跟路易斯對看一眼，感到很詫異，按照之前的危機處理訓練，野生動物大多會因槍聲和受傷而受驚跑掉，怎麼我們這麼衰，遇到一隻百折不撓的熊？
與此同時，剛才那些沙沙聲好像又湊的更近了。我們看四週空曠，一時間也跑不回鎮上躲避，立刻就轉身往種子庫跑。
我們一路狂奔，中間路易斯又對好幾隻朝我們莫名爆衝而來的馴鹿開槍，沒多久子彈就沒了。幸好我們才剛離開種子庫不久，才得以在力竭之前回到庫前。
可是隧道口的自動閥門故障，除非有人從內部手動開啟，不然外面的人根本無法憑人力把門打開。眼看後頭的馴鹿轉眼就要追上，我們驚慌地猛拍鐵門，希望裡面的艾利克和菲利斯會聽到我們。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門突然開了，而我們也趕在巨大的鹿角頂進來之前把門闔上。外頭的馴鹿還是發狂似地猛撞著門，震的門「控控」作響，真不敢想像晚一秒關門會發生什麼事。也幸好這門做的非常堅固，就算牠們拿命來撞，也不可能闖進來的。
艾利克告訴我們，剛才部份電子設備和區域有線網路都已經恢復正常，所以他們在監控中心可以遠端把隧道口的閥門打開，讓我們進去。
我們都懷疑通訊設施和電子設備會同時發生異常是因為某種干擾源。現在，源頭雖已消失，但我們四個人的手機還是開機不了，大概是真的壞了。
中心裡的彈藥室還有彈匣可以補充，但數量總是有限，再加上外頭隧道閥門仍持續受撞擊，實在沒把握可以在為數眾多的馴鹿圍攻下，順利逃回鎮上。只好暫時先待在中心裡過夜，明天一早再說。反正中心有很多零食和沖泡飲品，被困在裡頭一、兩天也不會怎麼樣。
然而，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誰想得到，我們等了整整三天三夜，都沒人來救援。
透過門外的監視器，這群馴鹿終於在今天離開了。不過，要不是食物快要吃完，我們壓根不想測試自己的運氣、冒險到外面。
我們收拾好東西，帶上所有彈藥準備離開時，干擾源再次出現了！
這次似乎更為劇烈，原本幾台復原的監視器螢幕與室內燈光同時一暗，所有電子設備都在瞬間壞了！
「碰碰碰！」隧道閥門那邊再次傳來撞擊聲，但這次聲音與之前那批馴鹿攻擊明顯不同。
監視器故障，看不到外頭的畫面，我跟路易斯只好硬著頭皮，揣著獵槍走到門口確認。
「開門、快開門！」門外的人呼喊道。
我們一聽，毫不猶豫地合力把門拉開。怎麼也沒想到，首先衝進來的幾個男人不只把我們推開，一發現我跟路易斯手上的獵槍，竟還粗魯地一把搶走！
我頓時有種引狼入室之感，憤怒地吼道：「喂！你們！」
接下來又有幾十個人跑進隧道，仔細一看，有好幾個都是鎮上的人，看來這些全都是當地居民。似乎還有人想進來，但是都被無情地關在外面。
艾利克和菲利斯聞聲也從監控中心出來支援，但是都被其他居民奪走槍、牽制住了。
「你們他媽的到底在做什麼？」路易斯對搶走他槍的大鬍子大聲責問。
「從現在開始這裡歸我管了。」說到這，大鬍子還刻意加重語氣：「你們這些『警衛』乖乖配合就對了！」
「你們進來這裡幹嘛？」我試圖跟他們講理。「裡頭已經沒有東西吃了，你看不出來我們正要離開嗎？」
「你當我們白痴嗎？」大鬍子露出凶惡的目光。「這裡頭不是種子庫嗎？怎麼會沒有東西吃？煮熟了就能吃了！」
「不行！」路易斯說：「怎麼能把種子都煮來吃！文明發展仰賴農業，在世界末日之後，這裡可能會是倖存者再度發展文明的希望和起源。」
「農業？你去外頭看看，一出去就被吃了，還想種麥啊？」大鬍子話鋒一轉，威嚇道：「快帶我們去種子庫！」
路易斯試圖奪回槍不成，跟大鬍子兩個人扭打成一團，「砰」一聲，大鬍子不小心開槍，子彈不偏不倚地射進路易斯的胸口！
大鬍子先是愣了一會，接著又把槍口對準我：「快，不帶我們去，你就是下一個！」
不行！我們必須守住這裡！
我和艾利克都堅決不帶他們去，但是菲利斯卻屈服了。大鬍子見有警衛願意帶路，我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就要其他居民把我和艾利克給趕出去。
我還以為居民們至少會有些猶豫，沒想到他們想也不想就開門把我們和路易斯的屍體給扔出去。
正值入夜，我們藉著最後一抹暮光，看見蒼茫的大地上，到處都是行屍走肉的活屍。其中，那頭疑似被路易斯射殺的北極熊看見了我們，拖著一地的腸子朝我們衝來。
雖然機會渺茫，但我跟艾利克出於求生本能，還是馬上往鎮上反方向的機場狂奔。
遠方天際中，群星仍舊璀璨卻靜謐。我邊跑邊開始懷疑，一連串詭異的事件，是否都來自於路易斯生前觀察到的異象。
也許夜空中正在閃爍的，不全都是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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