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棟公寓外觀讓尹富凱心生嫌棄，但是眼下他實在不知道可以去哪裡過夜，再加上肚子餓到不行，只好硬著頭皮隨張家佳進公寓。
張家佳的家在五樓，這對於平時沒在運動又飢腸轆轆的尹富凱來說，簡直是要他的命。等到他爬到五樓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
五樓是這棟老公寓的頂樓，天花板有壁癌不說，有些地方連水泥都掉了，裡頭的鋼筋還裸露出來，比外觀更像危樓。
尹富凱看傻了眼，心想：妳這不是在耍我嗎？房子爛成這個樣子，妳家裡肯定也很窮吧。還說要請我吃飯、收留我幾天。唉，待會肯定也沒什麼東西好吃的。
他想找個藉口離開，無奈實在太喘，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就在這個時候，張家佳打開了家門，他下意識一看，裡頭屋況比外面好上太多了。雖稱不上富麗堂皇但陳設溫馨樸實，令他頓時放心不少。
這一放心，飢餓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眼前的畫面很奇異，客廳中央的三人座沙發被一隻白貓、一隻虎斑貓和一隻黃色土狗霸佔，兩個貌似是張家佳的媽媽和弟弟分別坐在兩側單人座沙發上，而另一個像是她爸的男人則盤腿坐在沙發旁的地上。彷彿貓狗才是一家之主，張媽和弟弟是奴才，而張爸是牠們的寵物似的。
狗一看到陌生的尹富凱，立即警覺地吠叫幾聲，從沙發上跳下來、衝向他。
「地瓜，不可以喔。」張家佳出聲制止牠。
牠後退了一步，偏著頭一臉困惑地看著張家佳和尹富凱。
她將他簡單介紹給家人時，稱呼他是她的「朋友」，來借住幾晚。他一方面心存感激，一方面再度懷疑她對自己一見鍾情。
他不免有點煩惱：她家人一定以為我們發展到某個程度了，待會搞不好會問我們什麼時候要結婚。是不是應該一開始就主動強調說，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然而張家全家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張爸瞪了尹富凱一眼，沒好氣地說：「又來了。」
尹富凱一驚，說：「又？」
他心中疑道：什麼叫「又來了」？難道她之前也帶別的男人回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他心中莫名有些酸澀。
張家佳的弟弟打量尹富凱一眼，便語帶抱怨地說：「姊，妳也太誇張了吧。妳把流浪貓、狗帶回來就算了，現在連流浪漢也帶回來了？」
張家佳一驚，連忙對弟弟比「噓」的手勢，說：「你不要這樣稱呼他，他會難過的。」
「流……流浪漢？」尹富凱錯愕地想：為什麼這傢伙拿我和流浪貓、狗比？難道說，她只是好心，不是貪圖我的美色？我是不是真的很像流浪漢？不可能啊，我一身名牌，而且還都是今年新款，難道他們沒發現？
想到這，他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臉，心想：果然鬍子已經長長了，而且皮膚還很乾燥。不知道薛管家在幫我整理背包的時候，有沒有幫我把電動刮鬍刀和乳液放進去？
家裡被查封前，他為了還債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和心情去打理頭髮、鬍子。再加上這一個多月來，他沒睡過一天好覺，臉色自然也不會好到哪去。
此時地瓜繞著他打轉，嗅了他一會後，認定他不是威脅，便友善地搖起尾巴。
張媽熱情地招呼他說：「你吃過了嗎？」她看了一眼壁鐘又說，「應該還沒吧？我幫你熱個菜。家佳，我今天煮的是香菇雞湯，妳也喝點。」說完便領著地瓜走進廚房。
飯廳餐桌上的菜餚都是尋常人家的家常小菜，又是家裡晚餐吃剩的，擺盤自然不好看。尹富凱一看到菜色心裡再度嫌棄了起來，但是礙於張媽和張家佳實在善良、好客，所以他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只是筷子懸在空中，遲遲不知該先從哪一道菜夾起才好。
「別客氣捏，盡管吃。」張媽夾了一大塊菜脯蛋給他。
他看蛋裡夾雜著一粒粒碎丁，用筷子戳了它們兩下，皺眉問道：「這些是什麼？」
「菜脯啊。」
他一臉狐疑地問她們：「好吃嗎？」說完便夾起一小塊蛋嗅聞。
「你沒吃過嗎？」張媽有些詫異，她和張家佳互看一眼，張家佳趁尹富凱低頭時，對張媽比手勢示意他「精神有問題」。
張媽立即了然地點點頭，轉而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又多夾了一些菜給他，說：「來，趁熱吃，我煮飯很好吃捏。」
尹富凱盛情難卻，再加上飢腸轆轆，只好鼓起勇氣、閉上眼將那小塊蛋送入口中。
沒想到菜脯蛋的滋味如此美妙，菜脯的爽脆鹹香再加上煎蛋的滑嫩與青蔥的辛香，滋味一點也不輸給松露、番紅花。
他睜大了雙眼，開始夾菜、扒飯，大快朵頤一番。
同時弟弟對張家佳招了招手。她一帶著媽媽回到客廳，弟弟便低聲說：「姊，妳是在哪遇到他的啊？他雖然看起來有點頹廢，但衣服看起來還很新、不太像流浪漢。妳不會是被他騙了吧？」
張家佳說：「可能他才剛開始流浪吧。」接著將她方才在超市前遇到他的經過悄悄告訴家人，包括她看到他在玩一支沒電的手機和聽到他肚子咕嚕咕嚕叫的細節。
飯廳裡的尹富凱還不知道，在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客廳裡的四人已經一致認為他有精神疾病或智力缺陷了。
張媽雖然也很同情這個流浪漢，但她想了一會還是對張家佳說：「收留他一個晚上沒問題。但是妳弟明天就回學校宿舍了，妳爸後天又要出差，家裡只有我們三個人，總是不太好。妳上網查一下哪裡有收容所，明早就送他去吧。」
「可是—」
張家佳還想說點什麼，就被張爸打斷了：「沒有可是。妳能收留他到什麼時候？難道妳要養他一輩子嗎？家裡已經養了兩隻貓、一隻狗還不夠啊？妳要搞清楚，他是人，不是貓狗，同情心不要太氾濫了。」
＊＊＊＊＊
晚飯過後，張家佳帶尹富凱到客房休息，便回到自己的房間內。
她坐在電腦前，一邊搜尋失業遊民的去處，一邊喃喃自語：「他到底是有精神疾病還是智力低下，還是兩者都有呢？又不能直接找他問清楚，怎麼辦？不知道依他的條件能不能到工作站登記、找工作。如果他沒有精神疾病而是純粹智商低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去應徵喜憨兒烘焙屋……算了，還是先幫他找收容所吧。」
另一頭的客房，空間小且佈置得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單門衣櫃，一眼便可望盡。
在尹富凱眼裡，這間客房寒酸的像大學宿舍，但眼下有人願意收留，他好像也不該再繼續嫌東嫌西。
現在想想，他都覺得自己很誇張，才認識張家佳不到一小時，居然就跟著她回來了。
他搖頭輕笑，看到牆角的插座，眼睛頓時一亮。
可以充電了！
他打開背包要拿充電器時，留意到裡面的衣物都被薛管家摺得整整齊齊。他突然好想家、好想念以前的生活。但是那個家，他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衣服裡面夾著一封A4大小的信封袋。打開來一看，竟然是薛管家幫他準備的履歷表和現金袋。袋裡有一小疊紙鈔，想必是薛管家給他拿來應急的。
這些年來，薛管家總是設想週到得幫他準備、打理好生活中的大小事，讓他幾乎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以前他總將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現在回頭想想，只怕連親人也做不到像薛管家這樣照顧他起居、包容他的幼稚任性和頤指氣使。
他看著現金袋，後悔道：「當初應該要對薛管家好一點的。至少應該聽他的話，不要總是花錢如流水……」
關燈就寢後，滿腹心事又心情鬱悶的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就是睡不著。
他看著天花板想道：變賣所有財產之後，我還欠銀行六千五百多萬，如果房子在第三拍被賣掉，就能還清這筆錢。但是如果流到第四拍怎麼辦？明天我又該何去何從？如果不想上街要飯，是不是就只能開始投履歷、找工作？唉……看來今晚又要失眠了……
突然腳邊傳來毛茸茸的觸感，他下意識縮腳、彈坐起來，是白貓和虎斑貓跳到床上了。
意識到客廳照進來的夜燈光線，他才發覺房門被打開了。
「薏仁、花生你們幹嘛？」他不滿地命令牠們，「下去。」
兩隻貓不為所動，只是盯著他看。
他不耐煩地將牠們抱出去，關上門、回床上後，疑惑地想：不對啊，牠們怎麼進來的？難道是剛才門沒關好？
他閉上雙眼沒多久，房門又被打開了。
他轉頭一看，薏仁踏著優雅的步伐走進來，而花生一雙前腳抱著門把，正在空中盪呢。
「靠，你會開門！」
兩隻貓再次跳上床，躺在尹富凱腿邊。
這種被貓咪包圍的感覺，特別有安全感。一陣睡意來襲，他忽然覺得眼皮好重，一閉眼馬上就睡著了。
＊＊＊＊＊
留言列表
人生啊啊啊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