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緣份有長有短，而對方在我們心中的份量，卻不一定與相處的時間成正比。很多時候，千言萬語敵不過驚鴻一瞥。又，多個月的朝夕相處，遠比不上一晚的雪中送炭。
在遇到小霸王之後，我才真正明白這句話。
大概在一、兩個多月前吧，我還在一家便利商店打工、上夜班，因為受不了店長長期的謾罵和不滿排班的不公，跟店長吵了一架，憤而當場辭職走人。
店長馬上追了出來，說要跟我求償！
他跟平常一樣，板起滿臉橫肉，指著我的鼻子大罵：「妳這個該死的窮學生！要不是我賞妳飯吃，妳早就餓死了吧！沒錢還學人家念什麼大學！大學是妳這種窮人可以念的嗎？現在年輕人就是玻璃心、草莓族啦！念妳幾句就不爽、就辭職喔？妳當我的店是什麼地方？飯店啊？說走就走，太沒有責任感了吧！妳爸媽是怎麼教妳的？我看妳根本是慣犯吧！今天遇到我算是妳報應！現在就賠償我三個月的薪水！快！不賠就別想走！」
他的言語暴力我已經見識過了，自然不會因此感到錯愕，當下傻眼的是，他居然要我賠償！我打過這麼多工，還真的沒聽過兼職員工離職要賠償的。而且我才在他那邊上班一個多月，第一個月的薪水都還沒領到，是要我賠償什麼啊？
當場又跟他在街上吵了起來，他說不過我，又硬要把我拉回店裡，不讓我下班。
那個時候已經凌晨兩、三點，街上沒有其他人，我又打不過他，正當我孤立無援的時候，牠出現了。
一抹黑影閃過，下一秒，一隻大黑貓撲向店長，兩爪猛力向下一劃，登時抓花他的臉。他立即揪住牠的身軀，使勁往旁邊一甩。那黑貓目光如電，身手矯捷地在空中翻了一圈，輕巧落地！
那樣的身手、那樣的勇猛無懼，實在太帥了！如果我是女貓的話一定會跟牠告白的！
黑貓四腳一著地，又馬上撲向他的重要部位！
「啊——」店長發出淒厲的尖叫。
我是女的，聽了大腿都下意識抖了兩下。聽起來實在太痛了。
店長雙膝一跪，縱使臉皺成一團，還是看得出淚如雨下。
大黑貓像是鬥得盡興了，立即抬頭翹尾，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
我對店長沒有半點同情，滿腦子都怕店長找我出氣，趕快跟著黑貓離開。
事情就是這麼巧，黑貓剛好停在我家巷口，優雅地坐在地上舔毛。如果人貓可以溝通的話，我真想問牠跟店長有什麼過節，怎麼會突然攻擊他。
現在仔細看牠，才發現牠體型真的比一般街貓大上許多，就像隻小拉布拉多一樣，但是身板很瘦、很窄，彎腰舔毛的時候脊椎骨都凸出來了。
因為牠剛才的表現很兇，所以我也不敢貿然離牠太近，只是站在距離牠三步的距離說：「謝謝你，要不是你出現，我大概會被店長拖回去店裡。我以後會常常帶吃的給你的。」
黑貓像是聽得懂我說話一樣，琥珀般清澈明亮的雙眼直視著我，輕輕點了點頭，好像就在等我這句話一樣。點完頭就瀟灑離去了。
過了好幾天，我終於應徵上一家手搖飲料店，但是在發薪日到來之前，我還是沒有收入，只能有一餐沒一餐地過著窘迫的日子。
後來黑貓就常出現在我家巷子附近，而我也常把吃的東西分一點餵牠。自從牠出現以後，巷子的老鼠、蟑螂就少了很多。有天早上我跟鄰居阿姨看到一隻蟑螂從水溝蓋裡鑽出來，結果黑貓一出現，它就快速逃回水溝裡。從那個時候起，大家都跟著鄰居阿姨叫牠小霸王。不少住一樓的鄰居都很喜歡牠，偶爾也會買些罐頭給牠吃。
不知道是想回報我，還是什麼的。牠常會在我來餵牠吃東西的時候，現場抓蟑螂、壁虎給我看，有夠噁心的。有幾次看我來，還當著我的臉咬死老鼠，叼到我面前。我假裝沒看到，牠還會把它們推到我面前，逼我直視它們。
我總是忍著想吐的衝動，勉為其難地跟牠說謝謝，稱讚牠好棒。而牠總是優雅高傲地抬起臉，一副「那還用說嗎」的表情，瞇眼看著我。
就在大家都以為今年是暖冬的時候，天氣就突然驟降了。晚上下班回家的時候，看見小霸王難得可憐兮兮地縮在牆角、不停地發抖，就把口袋裡的暖暖包遞給牠，再用圍巾把牠包起來。
回到家以後，我開始認真思考要領養小霸王。不管怎麼說，都是因為牠的出現，我那晚才可以擺脫店長。現在牠在外面飢寒交迫，總覺得應該為牠做點什麼才對。
我詢問房東能不能養貓，房東本來果斷拒絕，聽到是小霸王，態度才稍微和緩，說要考慮幾天。
其實這樣也好，我的薪水還要再三天才發下來，剛好可以利用這幾天研究一下怎麼照顧貓。
天氣越來越冷，呵氣都會起白霧。這兩天上、下班都沒看到小霸王，不知道牠躲到哪去了。我問了幾位鄰居，大家都沒看到牠，倒是蟑螂、老鼠又都跑回來了。
不過，他們都覺得小霸王這兩天還是有來我們巷子，只是停留的時間比較短，因為公寓門口有出現老鼠的屍體。
發薪水的那天，我立刻又詢問房東養貓一事。房東在電話上猶豫了半天，終於答應我。我一下班就馬上衝去買貓沙盆、飼料回家，再用紙箱和舊外套做了個簡易的小窩。心想以後賺多點錢，還可以買網路上說的逗貓棒逗牠玩。買個化毛膏或是薄荷葉也不錯。
待準備的差不多了，就出門去找小霸王。
可是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正當我想隔天再來找時，有個人突然從背後叫住我。轉頭一看，是個年輕警察。他說他剛才在局裡透過路口監視器，看到我在附近走來走去，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所以過來看一下。
我才跟他說我在找一隻大黑貓，我們就同時聽到一聲貓叫。
順著聲音來到隔壁巷尾，終於讓我找到了。
圍巾不知道跑哪去了，小霸王蜷縮在一個陰暗角落的空花盆裡，懷裡仍然抱著我離開時送牠的暖暖包。
牠就這麼靜靜地躺在哪裡，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要不是因為身體已經嚴重腐爛，又有隻肥大長尾的灰老鼠正在啃咬牠只剩一半的耳朵，我真的會以為牠只是睡著而已。
我來遲了。
我不敢去想牠為什麼會走。不管是餓死還是凍死，我都無法面對。要是能早幾天領養牠。牠就不會死在街頭了。
寒風之中，我歇斯底里地邊尖叫邊趕走老鼠，忍不住在陌生人面前大哭。
「你哭的話，祂會更放不下喔。」警察先生說。
「啊？」我愣一下。「你……你看得到？祂還在嗎？」
「嗯。」警察先生目光轉向我腳邊的位置，凝視了一會，平靜地說：「祂該離開這個世界了，但是祂很不放心。」
「為什麼？」
警察先生淡淡一笑，說：「因為祂還是沒能教會你們打獵。」
我一聽也破涕為笑，突然明白牠以前為什麼常常叼老鼠給我們看了。原來不是為了報答我們，是想示範怎麼打獵給我們看。
最後，警察先生告訴我，他跟小霸王說他會教我們怎麼打獵，祂才放心離開。
我相信警察先生不是為了安慰我，才編了這段謊話。因為從那天開始，再也沒有昆蟲、老鼠的屍體出現在公寓門口。
我想，小霸王應該真的走了吧。雖然我看不到祂。
有些人事物只在你我的世界停留幾天，但是卻會讓人一輩子都難忘。就像小霸王一樣。
但願我們都能在逆境時遇到小霸王，在順境時成為別人的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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